在楊桃文化網站上看到有人問大家最懷念小時候吃過的什麼食物. 有人說是那 “分別裝在大塑膠罐裏的零食. 老闆拿著小塑膠袋, 慢慢地用磅秤稱重. 心裏總想著: 再給我多一點, 再多一點…” 有人說是 “小小的扁扁的有豆油香味, 表面放點油蔥酥的碗裸.” 有人說: “裹黃豆粉的綠豆糕.” 還有 “兩枝棒轉來轉去, 變幻出金銀兩色的麥芽糖.” 也有 “古早味的好吃的牛奶餅.”

我想起我最懷念的小時候吃過的食物. 小時候, 爸爸因工作出遠門時, 媽媽會告訴我們: “爸爸不在家的時候, 你們要乖; 我會讓爸爸給你們帶 “等路” (客家話: 禮物) 回來喔.” 因著媽媽這句話, 我常在爸爸出差回來快到家的時候, 在屋前路邊等著迎接他. 有幾次, 他真的沒讓我們失望, 帶了等路給我們. 那是一種極濃極香極軟的甜食; 裝在小汽球袋似的塑膠袋裏, 袋口用橡皮筋綁緊. 吃的時候解開橡皮筋, 從袋口把軟糖擠出來, 或用口吸出來吃. 那個軟糖的味道啊, 香香, 濃濃, 甜甜, 甘甘, 醇醇. 在那物資不豐的年代, 手捧著它, 舌舔著它, 和哥哥姐姐喜孜孜地追逐笑鬧; 無法形容的快樂. 捨不得一下子把它吃完, 久久才吸上一口, 讓滋味留在舌尖上, 久久才吞下去.
這麼好吃的食物, 叫什麼呢? 我記得我問過爸爸, “帶什麼等路啊?” 爸爸說: “妄想啦!” 童稚的我, 不瞭解 “妄想” 字面上的意義; 不知道爸爸其實是說, “要我帶等路? 不必想啦, 想也是白想的啦!” 當時我天真地以為, “妄想” 就是這種甜食的名稱. 每次爸爸出差, 我總要求他帶妄想回來給我. 我還記得爸爸聽到我要他帶妄想回來的時候, 臉上好笑的神情. 妄想就是我童年的味道, 是我快樂回憶的一部分. 我從沒懷疑過妄想是不是這個等路的真正名稱; 也因此從來沒想過要問爸爸妄想原來應該叫什麼. 長大後忙著求學就業成家, 塵勞纏縛, 諸事煩瑣. 離家遠了, 外鄉的美食也吃多了. 我幾乎忘了妄想. 網站上回憶童年零食的談話, 使我重新記起而且非常懷念這樣童年美食.

誰知道這種甜食的真名呢? 我去問媽媽. 年近九十的媽媽, 坐在客廳窗邊聽梵唱佛歌. 十五年前爸爸也曾坐在同一位置, 膝邊放著米黃色風衣和旅行箱, 神情肅穆地等我和先生開車送他到機場搭機回台灣. 他的風衣口袋裏裝著前一天我緊急向一位醫師朋友求藥方拿到的強力止痛藥.

媽媽聽完佛經, 開始跟我聊天. 我問她: “媽, 小時候爸買的那種叫妄想的糖果, 真名該叫什麼啊?” 媽媽說: ‘噢, 不就叫妄想嗎 ?” 我說: “媽! 妄想是爸開玩笑說的啦. 我太小, 上當了. 那東西太好吃啦, 叫什麼呢?” 媽搖搖頭, 她不記得了.

那年, 我們在風雪中開了五小時車, 從紐約上州送爸爸到甘迺迪機場. 在長長的似乎沒有盡頭的機場長廊裏, 爸爸穿著米黃色的風衣, 毫無回顧地大步往前走. 我幾乎要小跑步才跟得上他. 他身姿筆挺, 直往登機門前進. 快走近登機門了, 他再踏前一步, 我就得止步了.

他停住轉身: “回去吧, 你還要開五個鐘頭車回家呢.”

“爸爸一路小心!” 我不知道再說什麼好. 心裏擔心著旅途這麼長, 不知道藥夠不夠.
“等春天到了, 身體好了, 我會回來…” 爸爸說這句話時, 眼睛沒有看我, 語氣顯得空洞.
我忽然想起妄想, 幾乎要脫口說出: “爸, 回來的時候, 給我帶個妄想…” 但是我把話咽了下去, 我怕這真的是…妄想.

爸轉身走了, 沒有回頭. 春天到了, 雪溶了, 他沒能再回來. 我再沒有機會從爸爸那兒知道那口感香濃更甚布丁,羊羹; 甘醇馥郁比美煉乳, 楓漿; 美味因久遠年代沉澱, 而被歲月釀成玉液瓊汁的童年點心叫什麼. 但是不管它叫什麼. 它已經成為我不肯忘卻的記憶, 我已經不需要知道, 也不想要知道它叫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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